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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零四章 与谁问拳,向谁问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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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死攥紧那根行山杖。

这是破天荒的事情。

陈平安有些无奈,只得再说一些,轻声道:“要是以前,这些话,师父不会当着崔东山他们的面说你,只会私底下与你讲一讲。但是你如今是落魄山祖师堂的嫡传弟子了,师父又与你聚少离多,而且你如今长大了不少,还学了拳,与其照顾你的心情,私下与你好好说,万一你却没上心,那么师父宁肯你在这么多人面前,觉得师父害你丢了面子,在心里埋怨师父不近人情,也要死死记住这些道理。世间万物,余着是福,唯独道理一事,余不得。今日能说今日说,昨日遗漏今日补。养不教父之过,教不严师之惰,师父与你说这么多烦人烦心的规矩,不是要你以后自己走江湖,束手束脚,半点不快活,而是希望你遇事多想,想明白了,无碍道理,就可以出拳无忌,一次江湖是如此,十次百次更是如此,再有委屈,回山上,找师父。师父不需要弟子为师父打抱不平,师父既然是师父,便理当为弟子护道,裴钱,知道师父心底有个什么愿望吗?那就是陈平安教出来的弟子也好,学生也罢,下山去,无论天下何处,拳法可以不如人,学问可以输他人,术法无需如何高,但是唯独一事,所有天下的任何人,不管是谁,都不用来他们来教你们如何做人。师父在,先生在,一人足矣。”

裴钱早已泣不成声,怀抱那根心爱的、朝夕相处的、经常与它悄悄说自己心里话的行山杖,抬起手臂,左手擦一擦眼泪,右手再抹一抹脸,只是泪水停不下,她便放弃了,仰起头,使劲皱着脸,哽咽道:“师父,我前边之所以那么说,是因为觉得如果是真正的武斗,只要白首用心对待,我是肯定打不过他的,但是弟子真的对他很生气,反正打也打不过他,但是拳必须出,弟子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,就是不许他瞧不起师父和剑客,打不过,也要打!”

白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。

要是我白首大剑仙这么偏袒姓刘的,与裴钱一般尊师重道,估计姓刘的就该去太徽剑宗祖师堂烧高香了吧,然后对着那些祖师爷挂像偷偷落泪,嘴唇颤抖,感动万分,说自己终于为师门列祖列宗收了个百年不遇、千载难逢的好弟子?陈平安咋回事,是不是在酒铺那边喝酒喝多了,脑子拎不清?还是先前与那郁狷夫交手,额头挨了那么结实一拳,把脑子锤坏了?

陈平安正色道:“白首算是半个自家人,你与他平时打闹没关系,但就因为他说了几句,你就要如此认真问拳,正式武斗?那么你以后自己一个人行走江湖,是不是遇上那些不认识的,凑巧听他们说了师父和落魄山几句重话,难听话,你就要以更快更重之拳,与人讲道理?未必一定如此,毕竟将来事,谁都不敢断言,师父也不敢,但是你自己说说看,有没有这种最糟糕的可能性?你知不知道,万一万一,只要真是那个一了,那就是一万!”

“一旦如此,天底下那么多下山历练的修道之人,一山只会比一山更高,江湖水深,处处看似池塘实则深水潭,你一个人在外边,吃了大亏,尝了大苦头,他人之小错,你却仗着拳意傍身,递出大错之拳,然后他人亲朋、长辈对你出手,师父就算事后愿意为你打抱不平,师父有那十分气力,又能问心无愧出拳几分?师父还能遇见那人,便一言不发,只管倾力出拳?师父还怎么一拳将其撂倒后,与他只说一句,说我那弟子只是拳小理大,既然如此,身为人师,便以新拳与你说旧理?”

裴钱低着头,不说话。

裴钱也急眼了,啥个意思,瞧不起我的剑术?就是瞧不起我裴钱喽,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师父?!我师父可从来都是以剑客自居的,是我那骑龙巷左护法将胆儿借给你白首了吗?!裴钱大怒,以行山杖重重拄地,“白首,咱俩今儿就武斗!现在,这里!”

陈平安双指弯曲,一个板栗就砸在裴钱后脑勺上,说道:“纯粹武夫,出拳不停,是要以今日之我,问拳昨日之我,不可做那意气之争。道理有点大,不懂就先记住,以后慢慢想。”

裴钱转头委屈道:“可是白首瞧不起剑客,师父行走江湖千万里,一直以剑客自居的,白首瞧不起我不打紧,我跟他又不熟,可是他以剑修身份,瞧不起师父剑客,我可不答应。”

白首当下只觉得自己比那郁狷夫更脑阔儿开花,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。

裴钱一身拳意,汹涌流转,仿佛有原本静谧安详的涓涓细流千百条,骤然之间便汇聚成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。

白首头脑一片空白,哀莫大于心死,少年只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玩完了。

崔东山微笑道:“刘先生,种先生,我们随便走走?”

一行人心有灵犀,离开原地,只留下那对不算太过久别重逢、却也曾隔着千山万水两座天下的师徒。

陈平安说道:“师父说过了自己的道理,现在轮到你说了,师父只听你的心里话,只要是心里话,不管对不对,师父都不会生气。”

裴钱还是不说话。

竹楼崔前辈昔年喂拳,偶说拳理几句,其中便有“瀑布半天上,飞响落人间”比喻拳意骤成,武夫气象横生天地间,更有那“一龙四爪提四岳,高耸脊背横伸腰”,是说那云蒸大泽式的拳意根本,自古老龙布雨,甘霖皆从天而降,我偏以四海五湖水,返去云霄离人间。

陈平安:“嗯?”

裴钱一身拳意蓦然消散,乖巧哦了一声,耷拉着脑袋,还能咋样,师父生气,弟子认错呗,天经地义的事儿。

崔前辈教拳,最得其意者,不是陈平安,而是裴钱。

最少陈平安是觉得如此,裴钱学拳太快,得到的意思太多太重,陈平安这个当师父的,既欣慰,也担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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